易有伍:在沒有創(chuàng)立雨果公司之前,我在一個朋友的公司里錄制過不少音樂專輯,其實里面就有一張古琴專輯。大概是1985年或者1986年,我去中央音樂學院拜訪吳景略先生。他接待了我們,由于吳先生年事已高,彈奏古琴有困難,于是他推薦了他未畢業(yè)的學生劉麗、趙家珍參與了錄音,這就是雨果唱片最早錄制的古琴專輯。
1986年,我還錄制了成公亮先生的古琴專輯,當時他來香港拜訪一位古琴家唐健垣先生。唐先生在演藝學院當系主任的時候,我曾經(jīng)去當兼課老師,因此就認識了。唐先生打電話問我:“小易,”當時還沒有人叫我老易嘛,因為我還未正式創(chuàng)業(yè)。他說小易,聽說你會錄音,我這里有一位琴家朋友來了,你有沒有時間給他錄音?我說好啊,就去見了成公亮老師。一見面我就很開心,因為他帶了一把保存非常完好的唐代古琴“秋籟”來香港。我馬上就安排錄音事宜。但是要去哪里錄呢?當時我沒有錄音棚,而香港的錄音棚大多是錄流行歌曲的,多軌的錄音方式,都是一個一個的小房間,這些小房間錄古琴,一方面是租金太貴,另一方面器材也不合適,我就到處物色合適的錄音棚。后來我就托朋友找到了一個電影制片廠,叫“清水灣電影制片廠”,有一個棚,大概有B10現(xiàn)場的三分之二大,還有一臺Studer 169的調音臺,白色的,還用了兩只U87 麥克風,花了一個晚上,把成公亮的古琴專輯完成。
錄音完成后,我問成老師:“你這個琴曲跟誰學的?有什么特點啊?”他告訴我是跟張子謙先生學習的。我追問,張先生什么派別?哦,廣陵派。我想,既然你跟張子謙先生學琴,那應該把這個派別全部錄制完整。所以,成公亮老師的古琴專輯沒有立即出版,而是去上海音樂學院拜訪張子謙先生。當時他年事已高,不太愿意錄音,說不通了,于是我請同在上海音樂學院的朋友吳天池老師,去幫忙說服老先生錄音,最后成功了。就用開盤機給老先生錄制了專輯。之前張子謙老先生的音樂專輯錄音水平?jīng)]有雨果的好,不是我自賣自夸,因為之前的錄音使用簡便的動圈話筒錄的,聲音會比較直白一點。錄完張子謙先生后,我又去問成公亮老師還有哪些得意學生?他又介紹了戴曉蓮女士,還有其他的一些古琴演奏家。后來我還認識了林友仁先生,他跟我說還有另一個廣陵琴派支系,還有梅曰強先生等等古琴演奏家。就這樣,一邊錄制古琴專輯,一邊學習古琴知識,弄清了這些古琴音樂的淵源。
《吳門琴韻》是1987年錄的,我不認識吳兆基先生,也是通過唐健垣先生的介紹。他說這位蘇州的老先生是一位數(shù)學教授,上世紀六十年代在北京音研所錄了一些古琴音樂,你應該去找他。于是我專程去了上海,當時交通還非常不方便,又租了一輛車到蘇州,把這位老先生找到了。他二話不說就乘坐我們的車返回上海錄音,兩個晚上時間,很順利的錄制完成了《吳門琴韻》專輯。
《蜀中琴韻》錄制于1986年。當時我?guī)愀蹛蹣窐穲F去成都演出,當?shù)厝苏f這里有一個古琴演奏家,王華德先生,我就找他錄制了專輯。但是錄制完成后遇到一個問題,不敢出版,因為我覺得整個專輯音樂有點奇怪,節(jié)奏好像不很規(guī)范,音準也不很規(guī)范。我就把這個小樣給幾個朋友聽,包括林友仁先生,他說哎呀你不會欣賞,這個是咱們書法里的狂草啊,狂草怎么可能字正方圓呢,就是這樣的,只要你會欣賞草書你就會懂得欣賞他的音樂。心中的疑問迎刃而解。三年之后,我再去成都,再錄制古琴專輯的時候,我懂得聽一點點了,原來上次錄了沒錯,這次錄了更好,后來出版了《蜀中琴韻》,就用了1989年錄的版本。如果各位以后有興趣聽最早的版本,我還是可以考慮把它找出來。
就這樣邊錄邊學,慢慢的我就把古琴音樂的一些系列整理出來了。這樣就有了《廣陵琴韻》、《吳門琴韻》、《閩江琴韻》、《蜀中琴韻》等等。做完這幾個古琴音樂專輯系列之后,就有了一些新的想法了。有人說有些古琴非常好,像“梅梢月”、“南風”、“紀侯鐘”,這些都是一些非常出名的琴,琴的音色也很有代表性。如果這些琴家或者作品不能代表琴派的時候,我就考慮用古琴名字來命名音樂專輯名稱,像錄制的《南風》、《梅梢月》音樂專輯就是這樣。也有一些跟我合作的古琴演奏家,后來提供了一些寶貴的錄音給我。比如說林友仁先生曾告訴我,姚公白、姚公敬兩兄弟還在江蘇當老師的時候,他們手頭有些姚丙炎先生的歷史性錄音。我說那很好啊,這樣就可以出一個父親兩個兒子的系列錄音專輯了,《姚門琴韻》系列古琴錄音就是這樣誕生的。《蜀中琴韻》專輯中也有喻紹澤先生的歷史錄音,《梅庵琴韻》專輯也是歷史錄音。還有我們即將做的,王建欣、李鳳云老師提供的許健先生(古琴演奏家、古琴史學家)的錄音,顧梅羹先生的錄音,也是我們計劃要出版的。
現(xiàn)在我覺得,從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錄古琴到現(xiàn)在,已出版了幾十張古琴專輯,這是非常幸運的;當然這么多年也碰到很多挫折。比如剛開始錄制古琴專輯,我說管平湖先生的那個《流水》,也打聽了管先生有些什么傳人,他告知故宮有個古琴家叫鄭珉中。那是1986年,我也去找她。第一次去故宮,哇,太大了,從進去到找到他走了一個半小時?伤辉敢怃,說有一個古琴演奏家叫王迪,彈得更好,讓我去找她。王迪先生是新中國成立后從中央音樂學院走出的第一代民族音樂研究的學者,古琴家、民族音樂學家,為古琴音樂發(fā)掘做出過很多貢獻。找到她,也是不肯錄音!那我也沒有辦法了。時間又過了三年,我再去找了鄭珉中先生,他還是堅持不肯錄音,前后共找了他三次。后來我很想再去找王迪先生,她2005年去世了,留下遺憾。
其間,還遭遇了一些波折、不快,就是我們遇到一些老古琴演奏家,會提出一些很奇怪的要求。比如李鳳云老師也介紹過一位很好的老琴家,不說名字了,我們找他錄音,他說你可以來給我錄音啊,但你要給我百分之五十的版稅。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后來也就放棄了。有一位琴家我去找他,剛開始跟他溝通就被他轟出來了,受了不少氣,但是我也忍了,F(xiàn)在市面上也有很多人錄古琴啦,也有一些唱片公司模仿雨果唱片,也想錄古琴。有些唱片制作公司開始想錄古琴的時候,就把我們想錄的那幾位琴家全部招攬去,令我也錄不成了。比如香港某些琴家,開始我找他錄音,他說我不給你錄了,我給那個公司錄了;過了二十年,他再來找我,說老易我還是想給你錄了。那我心里面就想,可我不想給你錄了。就是這樣,也不是利益的關系,因為我覺得錄好一張古琴唱片就得天時地利人和,要把它流傳出來真的不容易。所以,古琴錄音也要看緣分:有緣分就錄了,沒緣分也沒辦法。
摘自《2015年雨果古琴錄音三十年講座文字整理》,編者有改動,配圖與文無關